初闻淨慧老和尚的德名,是在读高三的时候。那时笔者还在关中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居然也能读到创刊不久的《禅》杂志。《禅》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清新、宁静、祥和以及隐隐然的刚健与坚韧都给笔者年轻的心灵以好奇和触动。一滴露珠,一片树叶,都让人仿佛感到三千大千的庄严……而大约这样几句话,给笔者异常深刻的印象,那是慧老自况的几句话:
“我不是那到达彼岸的人,
我也不是停留在此岸的人,
我只是一个奋力的划桨者……”
一个人自认非停留在此岸,那是需要点底气的,而划桨者的描述让人分外震动,菩萨自度度人的行愿跃然纸上。于是,内心就有了一份拜谒亲近慧老的冲动。
佛云:因缘不可思议。这最初的一念,很快变成了现实。次年1994年笔者到北京读大学,第一学期一个冬日的下午,在广济寺天王殿前,笔者邂逅了淨慧老和尚:一袭宽大的僧袍,一副悠閒的神态,仿佛天外的一片闲云,不期然飘落在尘寰小憩。笔者想都没想,冲了过去:
“见到您太高兴了……太高兴了”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和尚侧目悠悠然地问,那湖北口音给人很醇和温厚的亲切感。
“知道,知道,太知道了,我还看过您主编的杂志……”
这便是我与慧老的初识,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很亲切。此后的一个周日,笔者去般若门内的小院拜谒慧老,得以近距离聆听老人的法音,并且中午还叨扰了一顿饺子,席间几位北京的大学生,感到一种年轻心灵对信仰的单纯,对智慧的渴求,临别赠送我们每人一册《花都法雨》,那是慧老随团赴法弘法的记录。
此后的日子,虽然不常见,但常常会挂念这样一位老人,每年也总有缘见上几面;而老人的无论文章也好,讲话也好,都会注意去读,去仔细思索,应该讲实际存在一种法乳的因缘。而自己对禅有信心后,每次见慧老,都受到一位禅者的感染与启发,也许一切都是无心的,但很平常的几句话,有时仿佛给你打开一片新的天地,有时会让你自觉自己的不足,甚至让你清醒地看到面前的陷阱与误区……而1997年初夏的一次见面,相对之际,淨光湛然,直透心底,给人印象格外深刻。一个禅者是高深莫测的,慧老给人平常、平实、平和的外表下,也蕴藏着一位禅者应有的慈悲、恳切与智慧高峻。
2002年国庆,笔者携内人首次参礼赵州祖庭,蒙慧老接见并共话无生,倍感亲切。而此后打开与慧老之间更为广阔的因缘之门。2003年7月初,先去邢台玉泉寺探望慧老,下旬得以参加第十一屆生活禅夏令营。短短的七天,饱餐法味,在那烹龙煮凤的熔炉冶炼一番,自是非同寻常,每每感慨兴发,多有诗作,附录几首,以为见证:
记晨雨
信矣龙天降吉祥,
昨日炎炎今清凉。
法雨甫施时雨骤,
洗出晴天慧日朗。
普茶
何幸来吃赵州茶,
缤纷法雨坠天华。
诚哉千载逢嘉会,
宜教明月照万家。
赵州禅
底事来参赵州禅?
狗子佛性无门关。
悲心圆与佛心等,
平常风光语难传。
传灯
灯灯无盡时,
续焰代有人。
前际与后际,
共成普光明。
而七日之间,与慧老亲密过从,平常的言谈之际,一位古稀禅者的悲智流露无遗,每个有心的学人都会得到自己应有的启发。而夏令营的盛况以及柏林寺复兴后的清淨庄严,每每让人联想起盛唐气象。
更为幸运的事情还在后面,2002年初次造访柏林寺时,笔者向慧老提出欲作一访谈,慧老欣然应允;未料到的是,2004年3月这件事便被提上日程。这是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慧老法务繁忙,笔者俗务缠身,要抽出十天半月谈何容易!而访谈居然作成了。
2004年3月底4月初,笔者随慧老去当阳、黄梅两地住了半月,对老人作访谈。玉泉禅寺为佛教极其殊胜之地,不仅为智者大师着述之所,且二里许即为神秀大师驻锡弘化之地,南嶽于此披剃,法照于此住持,唐密一行阿奢黎、鉴真大师戒和尚宏景律师皆曾与此地有缘。玉泉禅寺还是关帝信仰的起源地,三国古战场所在地,所谓盖紫堆蓝,襟江带汉,三楚名山,名不虚传。在这样一个嘉山胜水的圣地,聆听一位古稀老人的沧桑,真是莫大的幸运,而这位老人又是饮誉海内的禅者,更感到莫大的福分!
为了安静,我们一行住在寺旁的三国度假村,依山怀湖而居,远山在望,草木苍翠,鸟鸣花香,清气氤氲,那是真正的人间仙境。从朝至夕,煮茶对谈,恍然如处世外。比这自然风物更动人的,是一位古稀长者悠然的心情……如何出生不久即因年荒被卖入尼庵,如何在寺庙成长,如何读书认字,如何遭遇历史巨变,如何求戒求法,如何亲近虚老……如何成年,如何被捲入旋涡浊流,如何被打成右派,如何被下放劳动备尝艰苦,如何欣逢改革开放得以复出……窗外的远山不能阻隔思绪,岁月似乎在空间中弥漫,过去的一幕幕就这样悠然而平淡地在我们之间复活再现,历史,历史,太多的历史仿佛就在窗外,就在心间。坦率地讲,一贯低调的慧老不太多谈起往事,而此刻,共同为了留存历史,一个少年走进一位老者的记忆,那真是件很美丽的事呢。
一周之后,我们又移住黄梅,在四祖寺住了一周,继续作关于生活禅的访谈。此时,所谓的访谈,完全成了一种聊天,但这种聊天似乎比访谈更有价值,因为更随心所欲、更真实。
黄梅是禅的故乡,是文化的故乡,黄梅的山水,黄梅的草木都让人嗅到禅的气息。因近便的缘故,得以参访五祖寺并留宿一夜,那一轮明月、一地月光格外皎洁,让人几不忍睡,久久徘徊穿梭廊下……而结识方丈见忍法师更是件很有意义的事,那种故人重逢的亲切,那种莫逆于心的相知,让人分外感动,分外感歎。
黄梅与庐山隔江相望,因而又得往庐山饮茶,明奘、悟凡、汤小明、崇善、司机小王、笔者,一同坐在牯岭上小天池前的草地上饮铁观音,他们几人去遊玩,唯独明奘、悟凡两位法师与笔者饮茶至日西斜,在九江吃过晚餐,一轮明月照耀下,又返黄梅。而汤小明因为公务急迫,是夜回京。
有一首诗,记述黄梅随侍慧老的因缘:
昔宿双峰寺,
倍亲禅与茶。
笋破颓垣出,
松荫雨后花。
咨叩几旬日,
吐珠焕云霞。
禅客须问道,
莫负法王家。
一年余后,慧老的大作《双峰禅话》由笔者编辑联络,上海辭书出版社出版,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用上海辭书出版社责任编辑陆海龙老师的话说:淨慧大和尚的事,都是弘法利生的事,是大事,我们一定要办好。经过近一月的奋斗,终于看到书摆在面前,而得到慧老的认可便是最大的奖励。
《双峰禅话》体现了慧老一贯的平实、深邃、悲心恳切而不失高峻的禅风,以集中阐释四祖禅法为主,对生活禅理念亦多有深化、提升。其时,慧老人禅俱老,又得祖师祖庭道场之胜,自然是件很不寻常的因缘记录,学禅参禅研究禅,皆可奉为寶筏圭臬。蒙慧老不弃,笔者得预其胜,因略为之记。
2005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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