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蒙顶山上茶,是因为我爱的人,他的家乡在蒙山脚下。据说那个山上的茶以前是贡茶,不仅给朝廷定期上贡,也是康藏路上最重要的通货物品。
据说,西元前53年,茶祖吴理真在蒙顶山就开启了人工植茶的先河,后来诗人的那句“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更是道盡好水与好茶的出处和相契。
而第一次尝到山上的茶味,是他的母亲邮寄了包裹,那是三月底四月初,正是明前,两种茶形,一种是小叶,有绒毛,味道清香,唤作甘露;一种是条形瘦长饱满,呈青黄色,口感浓郁,唤作黄芽。
两种茶,都非常清丽,而不招摇。
相比于它们在历史上曾有过的盛名,如今蒙顶山上的茶悄悄地在西南山林中散发着幽香,少人知晓。去茶城和茶店,也甚少能寻访到它们。
后来有机会去蒙山。这山矗立在四川雅安名山县,如同它周边的那些秀丽山河一般,蒙山不出奇,满目青翠,春天里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味道。一个缓坡下来,几乎都是层叠的茶树,树都不高,泛着油绿。天光虽明亮,但云遮雾障,露水却正浓。我知道,这是特别适合茶叶生长的气候。
在这座山上,有三座寺庙,我们当时去了两座,一个是山顶上的永兴寺,一个是山中的甘露寺。永兴寺是古庙,目前是尼师道场。巴蜀多雨,雅安更是被称作“西蜀漏天”,那红墙经年被雨水冲刷,备显斑驳苍凉。而院墙的缝隙中,又满满是青苔,为古朴的院落抹上了一丝幽深之色。
刚刚落座,当家师便给我们端来了寺院里自己种的茶,师父说刚刚试栽培,还没有正式推广,等到来年就会蔚然成风。那开水冲泡下去,甘露的嫩芽翻滚,浅浅的绿,入口有嫩竹的香,令人回味无穷。
然后师父又留我们吃饭。已经过了饭点,菜有些凉。但非常好吃。我们不敢劳烦行堂的小师父,都自己去舀饭,是我饿了呢,还是永兴寺的饭菜香呢,没想到我添了两次饭,还觉着意犹未盡,但看大家都起身去刷碗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吃一回,只好悻悻作罢。这次经历,知道四川的师父们是吃辣椒的,也才知道辣椒并不在忌口之列。
听师父介绍,永兴寺是佛教晚课里的蒙山施食仪发源地。
僧人们每天下午四点开始的晚课,其中很重要的一节是唱念“蒙山施食仪”,那是给六道里轮转的畜生饿鬼佈施食物的功课,僧众们齐心协力地唱那些咒文,以清淨之心来发愿,来佈施,来成就悲悯之心。这个仪轨是宋代甘露禅师制定的,当年他就在这里,在蒙山永兴寺写下这些仪轨,故而施食仪称作“蒙山施食仪”,而这山上那最出名的嫩芽清茶,被唤作“蒙顶甘露”。
竟然是这样啊。
后来去甘露寺。甘露寺的庙门很有意思。它没有划天王或金刚,却划了两幅讽谏当地民风的简易壁划。左边一幅是一个男子抱着美女的堕落图,右边一幅是一个摸着“九万”的人的堕落图。我和一众四川人看见这壁划都笑。整个四川,是麻將的乐园,閒人的天堂,这个图恐怕是善意的提醒罢:)甘露寺是大僧师父的道场,我们去的时候,已是黄昏,晚课正在上演,鼓声阵阵,让人的心声也跟着震颤,隔着帐幔,看见有成都来的和尚大声地领唱,宛转而坚定。
大众唱着,有师父出殿门,在殿外的佛像前佈施食物,神情庄重而慈悲。
我驻足在那里听,终于听到蒙山施食仪,那一句接一句的安抚,那一句接一句的真言,让我敬畏。不可思议。
一年过去了。我们的生活中有了机缘印行《地藏经》,发起的几位善友信任我们,把大部分经书都放在我家里了。经书印了出来,如果不流通是不好的,于是每个周日,我都和他坐上车,去寺院里送书。后来想起了永兴寺的师父。她对我们那么好,对每一个爬上蒙顶山的人都那么慈悲,但那里可供大家结缘的书却很少。我们给师父寄了很多本,希望更多的人能看到。那书发起印行时,善友说与天下的父母儿女结缘,愿相眷恋的心永不失散。《地藏经》正是这样的大经。它里面的方法论告诉我们不失散的所有可能性。我揣测着,把法的甘露分享给经书匮乏的边地,也是善友们的心愿吧。师父收到后很高兴,专门给我们打了电话,说冬天过去了,新茶就要出来,那个时候,有她种的甘露送我们。
春寒料峭时分,四包甘露如约而至。清香扑鼻,情真意切。我看到那上面写着:蒙山施食仪发源地。永兴寺甘露。
这让我又想起去年在终南山,遇到一位唱经非常震慑大众的师父,每每下午听师父唱起“蒙山施食仪”的时候,我都被其中的韵律所触动,在师父如同金刚作法似的奋勇里,我听到大悲之声,在那满含眼泪的咒语里,时而低诉,时而斥责,凡界与冥界以最善的方式被连通,佈施和供养在瞬间有了不二的姿态。我跟师父说,想学这个,觉得亲切,震撼,温暖,感动,师父却劝止。他对我说,在家居士,单枪匹马,力量不够,不能解救却反被其扰,要谨慎啊。
嗯。我便听从。盼望我们再成长,奋勇之心如金刚,奋勇之力如金刚,让我们在一起,集众力于一力,领受甘露,回馈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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