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余饭后

白泥赤印走风尘

文/兰若

 
  一年来,似乎都在行路。

  中原走遍之后,开始在边疆跋涉。旅途里没有同道的人,也甚少有独处的时间。我们或是倦眠在盘山的路上,或是渴睡在颠簸的车里。

  这是工作。六根都得打起精神,与纷至沓来的外缘迎来送往。

  他们吃肉。喝酒。戴面具。互相试探。

  走得久了,我只是觉得劳乏。腿含铅,口舌生烟,耳目沉浊,心窍如塞黄尘。

  而饮料轻佻不解渴,白水寡淡不清冽,酒炙热且无济于心神安宁,若无茶,恐怕劳乏无可疗理。

  我随身带了茶叶,分了两种,乌龙和绿茶,乌龙多选兰花观音,绿茶常带青山绿水。它们分别被装在半两大的茶桶里。在旅居的任何地方,只要有水,我就悄悄地泡茶。看那茶叶在开水里翻滚,浸润,慢慢地喝一小口,身与心在暂态便能得到极大的安顿。

  茶的味道,有如一个人放浪红尘,却始终知道内心深处,有一个喜爱,抑或一个珍藏。说分享太奢侈,真情感不敢为外人道。

  在推杯换盏的宴坐里沏一杯清茶,那是最安静的一个提醒。你知道的那不为人知的美好,在喧闹中为你所独见。

  茶能解渴,也能解毒。最早,神农鞭药,那能看见自己体内五脏六腑的青年,尝盡百草,看草药在肺腑间运任,而几次误食毒草,能够死里逃生,皆因嚼食茶叶而解。

  行路的人,每换水土,天象地气,应接不暇。往往神有焦虑,体有郁积,身心不能通畅。若带铁罗汉茶,滋润焦渴,排毒解乏,最是贴心良药。

  设若在路上,没有茶,茶心因浸染俗尘,久被侵扰而波澜起伏。心不平,则易生出疾病。忘失掉对觉照的保任,那时,走风尘的行者终不免风尘扑面。

  私下以为,绿茶里,对行者最有裨益的当推青山绿水。

  青山绿水,产于蜀中,各地亦多有移植。它在绿茶里属于观赏茶,冲泡开来,芽片嫩绿,色泽清亮,只一看,便仿佛有清风过耳。唯独味酸苦。初入口时,淡淡的酸苦,良久更苦,等待回甘而不可得。因了这个缘故,商家往往拿它来做养眼的招牌,任其美赏心悦目,却不见容于品茶人的味蕾间。但实际上,它的苦口却真有一番婆心:它能和最辣的海椒打擂台,可替代所有下火清热的药片,有如咬在肿痛牙龈上的一根黄连,也好似吸附过多油腻的一片海绵,它综和掉上焦火,为过于紧张的执着松绑。

  它只是味苦。却有这许多的益处。

  味蕾之刁钻,最显人类之趋乐避苦。殊不知因为这挑拣,耽误了我们和真正好茶的一生一会。那舌根最是个骗子,哄着我们分别粗茶和珍馐,但凡能放下,美味苦味便皆成甘露。最好的品尝因是开展。治疗因是得力。而路上行色匆匆的人,也才不至于被流光美景所障目,有茶一杯,目盡繁华而神清气爽,所谓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是也!

  在路上奔忙,总是劳累而孤独的。即便聚众,但可与相契的,四顾之下,竟也没有。而觥筹来往下,假意言欢,也只是这碌碌人生里的过眼云烟,能够陪伴你的,却只有这清静不扰人的茶,它是端肃的良伴,是灿然微笑的法侣,是去处盡可安居的菩提念珠。

  注:白泥赤印走风尘,出自刘禹锡的茶诗。白泥,是指用以糊住封口的涂料;赤印,指的是盖在贡茶封包上的红印。原句意为贡茶行千里路。此处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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