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素食朋友

我的素食朋友∼阿都

文/小曼

 

  都是我舊同事。他從小在北非長大,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後來三十歲的某一天忽然想改變人生,於是以工程師身份移民到加拿大,在我們公司的滿地可(Montreal)分部編寫程式。滿地可位於加拿大的法語區,鮮少有機會需要用英文。2004年六月的時候公司組織構造改革,阿都被轉到溫哥華(Vancouver)分部,和我同一層樓辦公。

  初初見到阿都的時候覺得他很靦腆,不太敢看人的眼睛,說話的時候都會先微笑。 阿都的皮膚很黝黑,睫毛很長。由於他英文的詞彙量有限,我們常常拿筆在紙上畫圖幫助溝通。他常常抱歉的說要我忍受他的英文,感到很過意不去,我倒是覺得沒什麼,因為英文也不是我的母語,我多少可以比其他人更能明白殘缺的英文。後來我們約定他每天都教我一句法文當作答謝。從此每天早上都會聽到我蹩腳到爆點的走調法語發音,還有阿都難得的開懷大笑。

  我學的都是簡單的問候語。早安午安晚安學會後,我開始問他一些食物的發音。當然現在的我已經記不起太多了,唯一有印象的是有次問他桃子怎麼念,英文是peach,法文被我念起來卻像be-ah-chu。當我用法文說,我喜歡桃子的時候,怎麼聽都像是,我喜歡…母狗。阿都那天笑到咳嗽兼喘不過氣。

  話題從食物打開後才知道他也是吃素的。阿都從小就是很虔誠的穆斯林教徒。他告訴我,每天醒來和睡前他都會祈禱,然後每個禮拜五下午他都請半天假,去教堂祈禱,用聖水清洗自己。後來有陣子我在公司做的不是很順利,他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就寫了個紙條給我,上面幾個簡單的英文單詞,說他最近每次去教堂都順便幫我祈禱,希望他的神能聽得到他的請求,讓我可以快樂一點。

不是不感動的。

  卑斯(British Columbia)省內陸的葡萄莊園很有名,有次我去露營的時候帶回來幾瓶紅酒。阿都聽了猛擺手,他說謝謝我的好意,可是他不喝酒不抽煙不賭博。我聽了睜大眼睛,天,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新好男人嗎?問起他有沒有女朋友,阿都又很不好意思低下頭輕輕笑,說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只會寫程式的書呆子的。我提議介紹女孩子給他認識的時候,阿都的臉緊張到發白。然後當我賣力的嘗試說服他長達半小時之久後,阿都忽然冒出一句,“小曼我忽然看到我媽媽年輕時候的影子了。” 聽了氣得我猛捶他好幾下。

  阿都有很多特別的觀念,讓我覺得好像他幫我打開了一個窗口,讓我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去看待事物。阿都從來沒有買過任何的彩票,或者參加過任何的抽獎。他說那些獎品和獎金都是屬於不勞而獲的。如果他沒有努力的工作,他不能忍受自己平白的接受這些。阿都還說動物都有靈性,我們不應該因為想吃,喜歡吃,眷戀肉的味道而去殺害牠們。他相信血是不乾淨的,會污染我們的靈魂。可是他又接受海鮮,因為那是神給予他們合法的美食,只要不過份享用,就都是被允許的。“可是我對海鮮過敏啊!” 阿都說完自己先笑了。

  阿都告訴我他最懷念媽媽做的酷司酷司(couscous),那是一種用大麥和小麥粉加水反復搓揉成的小碎米,用慢火蒸熟。阿都說他母親一般都用胡蘿蔔,各種荳類,馬鈴薯,節瓜,橄欖,綠花椰菜,以及其他後花園有的蔬菜,切成小塊後,和酷司酷司充份攪拌,淋入素湯汁,小火慢慢蒸好幾個小時。吃的時候他都直接用手抓,但他妹妹總笑他野蠻,要他用湯勺。我聽他說的口水直流,當晚就買了材料自己嘗試。雖然我偷工減料非常嚴重,但當第一勺酷司酷司入口時,我還是瞇起了眼睛。細小的米粒在口中不安分的釋放著濃郁的菜香,吸收了充份的湯汁所以稠稠的,仿彿可以順著舌頭滑下咽喉。但口感十足,每咬一下都能感覺小小的米粒在齒間碎開,輕輕被研磨。

  第二天我自豪的和阿都分享,他卻說不能輕易接受我的午餐,因為那是屬於不勞而獲,我快被他打敗了。最後我的一勺酷司酷司以五分錢加幣成功的售給阿都品嘗。他說他也被我打敗了。

  之後我換了工作,而公司也再一次經歷了組織性的改革,阿都又遷回了滿地可。 他給我的最後一封email說,每次看到水蜜桃總會想起我微笑的臉頰,粉紅粉紅的,很甜的感覺。

  我回他說,你怎麼也開始喜歡母狗了呀?在電腦前我仿彿都看到他被我打敗的表情,於是我開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