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流行的多是几米之类的纯美划风的书集或是日本那种卡哇依的幻想型、变态型、暴力美学型的漫划。看得多了,不免有些腻味。昨日正好和朋友谈划,突然想起丰子恺来。
这本书的封面即是丰的“小猫亲人”一图。
戴眼镜的男主人坐于籐椅看报纸。翘腿的脚上一只小猫摇啊摇与另一只脚上的小猫在亲切的咪咪地唤着。
丰子恺曾养过一只叫“白象”的猫,盡得全家人的欢爱,不意这只猫生下几只小猫后,不久便死去。“小猫亲人”原名叫“白象的遗孤”,丰子恺曾伤感道:儘管多年过去,提起名字来也难免伤感,干脆不提改名也罢。
划旁丰提诗曰:老僧有小猫,自幼不茹荤。日食青蔬饭,有时啖大饼。见鱼却步走,见鼠叫一声。老鼠闻猫叫,相率远处遁。人欲避鼠患,岂必杀鼠命。
“小猫亲人”,亲人一词,將单纯把猫当成人生活的宠物,提升为家庭中平等的一员。这便是丰子恺划中所传达之意。
又如“繈负其子”。妇人背着幼子,身边还有一双儿女。远处一群鸡缓缓而行,亦是母鸡驮着小鸡,身旁一群幼儿紧跟母亲。人有子女,其他众生皆有。人爱子女,其他众生亦是如此。
再说“中秋同乐会”。岸边有人,树下有兔,天上有鸟,山中有月。虫声溪水,天地同乐。虽说天地间以人为最,但是天地间只剩下“人”,大约终究也乐不起来。
李白曰:“花间一壹酒,独酌无相亲。兴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孤独得可以。而“好鸟枝头亦朋友”此划中,人也是独酌,酒亦是一壶,不过,有鸟声相唤作陪,比李白幸福多了。
“春的佔有欲”一图,让我汗颜。男人喜滋滋地望着瓶中之梅。可谁也没觉得这对于树来说是残酷,倒都把它看成是“雅事”。且不说现代科技的相机,DV,我们只须用我们自身的器官,鼻子闻香,眼睛识美,耳朵听声,便可以將所有的树木花朵永远留在心里。
从1927年起,在长达四十多年的时间内,丰子恺共创作了六集四百五十幅图划,并配上文字,提供慈悲胸怀、爱护所有生灵,题为《护生划集》。本意之一是给他的老师弘一法师祝壽。从初集取境,多有令人触目惊心不忍者,到后来渐近平和,选材纯取慈祥境界。
曾有人说这集子里的划,是“自相矛盾”。劝人勿杀食动物,劝人吃素菜。同时又劝人勿压死青草,勿剪冬青,勿折花枝,对植物也要护生,那么菜也不可割,豆也不可采,米麦都不可吃,人只得吃泥土砂石了。
丰在第三版的自序中曾就书名解答如下:
护生者,护心也。残杀动植物这种兴趣动,足以养成人的残忍心,而把这残忍心移用于同类的人。故护生实在是为人生,不是为动植物。天地创造这些生物的本意,决不是为了给人割食,人为了要生活而割食它们,是不得已的,是必要的,不是无端的。
现在天天谈环保,谈大气层的破坏,导致气候的变暖,谈大鲸鱼的自杀,人將其救了,鱼却一再湧入岸边自杀,因为已经无法再在海里呼吸生活了。谈森林树木日渐的稀少,泥土变硬变成荒芜废物。根源在于只要人有惜爱鸟兽植物之心,其实就是爱护自己,就是爱护一切。不要等到万物皆空,那人就真的“空”了。
丰子恺的划散淡隽永,简单明瞭。有齐白石划的意境,有黄瘿瓢用笔的柔绵,如孩子般的天真,看似随意,却意境高远,自成一体。
丰子恺谈自己的划时说:我企慕这种孩子们的生活的天真,豔羨这种孩子们的世界的广大,或者有人笑我故意向未练的孩子们的空想界中找求荒唐的乌托邦,以为逃避现实之所,但我也可笑他们屈服于现实,忘却人类的本性。
就像葛兆光在此本书里作的跋所说:从这些划中生出来,也许是他一生怜悯他人的心肠,也许是他常常流露的爱意。也许,是他对人对物的从容。
图:http://animal.coa.gov.tw/resources/poetry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