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年去西部某勝地，行至一條三百多米的斜坡時，嚮導說斜坡上有一座黃教尼姑庵，從未有男人上去過，上去會有危險。
嚮導留在坡下，我上去了。三百米，自覺生死懸於一線。推開廟門，院中空無一人，大殿門掛著一面棉門簾，以紅線黃線繡著大簇花朵。
掀開門簾，殿內昏暗，只從天窗灑下一方光，亮了六七個頭顱。殿內有二十多人，頓時響起一片輕微的驚歎聲。
她們圍坐在圓形供桌旁作法事，我的到來，並沒有形成干擾，她們驚訝之後就繼續誦經了。領班的尼姑繞過眾人，走到我跟前，眼彎似月，問："
你來幹嘛？"
我答不上話，當時正處於青春期的思想困頓時，一句平常話，問得我無地自容，就此僵在門口。她沒多話，回到供桌，繼續作法事了。
過了十餘分鐘，法事結束，她拿起一個銀瓶，以孔雀翎沾出瓶內香水，依次向眾人頭上點幾滴。她給門口位置的人灑了香水後，忽然向我一揚孔雀翎，兩滴香水彈到我臉上。
她是個清瘦女子，綻開笑容。我覺得她很好，我也可以很好，兩滴香水有著莫名的鼓勵。雙手合十，我向她行禮，她將香水倒左手指頭上，向我彈指，令更多的香水灑在我身上。她彈了幾次，最後猛甩一把，宛然一笑，竟然十分美豔。
法會結束後，她第一個走出殿門，拐入殿后，不見了蹤影。其他尼姑跟著散了，紛紛走出殿門，我在門口退讓開時，一個圓臉尼姑問我："
你來幹嘛？"我說： "看看。 "她說："
到我家看看吧。"
她的瞳孔是藍灰色的，約十八九歲。我以為是廟裏的宿舍，她說是在廟外，跟當地人租的房子。我想，這不跟城裏的大學生一樣麼，大學生都喜歡在校外租房子。
她住在民居區，周圍有男有女，我的嚮導誇張了事實。她住所是一間平房，一個大土炕，沒有傢俱，所有衣物堆在炕上，牆體上有一條凹陷，成為臺子，擺著各種雜物。其中有一個嬰兒潤膚霜，是她擦臉用的，潤膚霜盒蓋上印著一個嬰兒像，臉型圓圓，像極了她。
我說："這是你吧？ "她說： "是呀，是呀。"
她也有幽默感，與同齡女生沒有區別。她告訴我，廟裏多是活佛的女兒，按照慣例，活佛女兒出嫁前要先出家一段時間。她有相冊，給我看了她留長髮的樣子，那是漢人的髮型，斜梳的馬尾辮。
她說她在武漢曾上過一年大學，不知是因為敏感還是因為悟性，上了一年就退學了，她將來不見得要嫁人，也許會留在廟中。
她跟我像大學同學一般聊天，聊得高興了說："
看看。"她跳上炕，展開了一疊布，上面是五彩絲線繡的佛像，是她一針一線繡成。她的閒暇時間全作了這事，此布完整展開，可由她的房頂覆蓋到前面人家的屋頂上。
我想看她刺繡，她演示起來，繡幾針後就沉浸其中，停不下手了。她很專注，自有一種感染力，令我想：佛的神態，應是人類祖先剛學會勞動時的神態。
看她穿針引線，我感到心裏的陰鬱一點點消去，獲得了久違的平靜。
兩天后，我向她告辭。她與同廟的幾個尼姑要去一戶人家作法事。當地風俗是父母逝世，子女要餓十五天（在早上可有少量進食），子女可請尼姑們代為挨餓。
我對這種法事好奇，她說可帶我去看看。那戶人家在一個陡峭的立坡上，不料遭到那戶人家的拒絕，還出來一個婦女守在立坡下，不讓我上坡。
我就在坡下和她們告別，她們上坡後還不時回頭招手。看著這隊去挨餓的姑娘，令人心緒複雜。
說此經歷，因為要介紹時輪金剛。時輪金剛是男女雙身之像，女性的美感善意，有著特殊的感染力，這在平常生活中便能體會到，不應回避。
二、
時輪金剛法涉及兩個神秘，一個是覺囊派，一個是香格里拉。覺囊派是身份不明的教派，而香格里拉是傳說中的人間仙境，其具體地點眾說不一。
藏密有紅教黃教白教黑教四大派，還另有一個覺囊派，因為幾位白教的高僧轉而修了覺囊派，所以覺囊派被誤認為是白教的分支，而五世達賴喇嘛讓覺囊派僧人改入黃教，使得覺囊派在西藏斷絕，只在四川阿壩地區和青海偏遠牧區殘存下來，所以覺囊派又被誤會成是黃教的分支。
其實覺囊派雖人少勢微，卻是獨立教派，專修時輪金剛法。因為吸收了白教僧人，又遭黃教的兼併，使得時輪金剛法也流入了白教黃教，此法後來成了各派均有的修法。
香格里拉是歐洲人的譯音，而藏語譯音為香巴拉，風景宜人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它是秘藏著時輪金剛法的地方。
時輪金剛法是釋迦牟尼口傳的密法，傳法地點在南印度陀那羯傑迦浮圖，當時有六個國家的人參加，香格里拉國國王到場，他叫賢月。釋迦牟尼傳下了一萬兩千偈的法本，賢月國王作了六萬行的注解。偈是一行十字左右的詩歌，便於記誦要點，相當於中國各種老手藝的"
歌訣"，如太極拳、裁縫、陶藝都有歌訣。
法本與注釋後來失傳了，只留下簡略法本，傳說完整的一萬兩千偈和六萬行注保存在香格里拉，香格里拉王國卻在世上隱形了，至今找不出確切地點。
殘存的教派、消失的王國、簡略的法本——這三條令時輪金剛法富於傳奇色彩。
這個簡略的法本也出自香格里拉，佛說時輪金剛法是在辭世的前兩年，佛辭世六百年後，香格里拉一位叫卡爾基的人預言兩百年後佛教將遭異教毀滅，於是傳下了可與之抗衡的時輪法，共有三千偈，這就是現存的時輪金剛簡本。
時輪，就是時間之輪。分為外時輪、內時輪、密時輪三種，外時輪是宇宙的時間，日月星辰的運行；內時輪是人體的時間，氣脈的運行；密時輪是個體感觸的時間，功法的運行。
藏族傳統的曆法，沿用的就是時輪金剛法的外時輪理論。而外時論竟然是漢族的傳統曆法，是十二生肖與五行相配合，只不過漢族叫金木水火土，藏族叫鐵木水火土，把金變成鐵了。如朱元璋的洪武二十四年——
辛未年，藏族稱為鐵羊年。辛是金，未是羊。
藏曆與漢曆都是60進位， 60年一輪回，只不過漢族管
60年叫一" 甲子" ，藏族叫一"饒回
"，饒就是繞，繞一圈，輪回一圈，意思是一樣的。洪武二十四年，便屬於第七饒回。
外時論理論化成了時輪金剛的形象，對應著漢族的曆法。時輪金剛有藍紅黃白4
個頭，象徵著春夏秋冬四季；一個頭3隻眼，表示一個季節是
3個月， 4個頭共 12隻眼，表示一年12 個月；24
隻手，表示24節氣； 24只手上共 360個關節，表示一年有360
天；
時輪金剛只有兩條腿，一腿紅色一腿白色，紅色表示北回歸線，白色表示南回歸線，一年四季的變化超不出這兩條回歸線，中國天文學中的"
一陽來複"、 "迴光返照 "指的就是太陽在兩條回歸線間的運行規律，中醫裏多是天文辭彙。
難道漢地就是香格里拉？釋迦牟尼的密法是漢族曆法？《莊子》和《列子》中記載，孔子見老子，討教的是南北回歸線的問題，中醫經典《黃帝內經》是將二十四節氣作為千古秘傳的。
漢族的曆法在古代真的是秘密，因為將天體的規律引申到人體上來，往往就是修煉的方法。釋迦牟尼成佛，記載為"
睹明星而悟道"，暗喻天體和人體打成了一片。
擁抱時輪金剛的女子叫毗修波摩朵，被稱為時輪金剛的"
明妃"，也有藍紅黃白四張臉。不過時輪金剛的正臉和軀幹是藍色，代表著春季，她的正臉和軀幹是黃色，代表著秋季。
春季破土發芽，秋季開花結果。道家講"精氣神
"，有破土發芽力量的是 "精 "，有開花結果力量的是"
神" ，佛教顯宗密宗的繪畫雕像都是花朵無處不在，顯示著佛教修煉不單是心靈，更是生命力的修煉。
氣是白色，血為紅色。時輪金剛與毗修波摩朵均有紅白之臉，說明"
神"對 "精 "的點化過程中，氣血將有極大的變化。
" 神"對 "精 "的點化，也就是女性對男性的點化。
時輪金剛有二十四隻胳膊，左右八隻一組，分成白、紅、藍三組。明妃則是左右黃色的八隻胳膊，三八二十四，正是時輪金剛的基數，隱喻著兩者間的收攝、演化的力量。
基督教以喝葡萄酒的儀式，表示信徒喝了基督的血。而有的密宗儀式是真要抽上師的血給弟子喝，時輪金剛的古老修法也真的是要和女人交合——
這無可厚非，古代多有性儀式，不但藏族，漢族的屈原便是國家級性儀式的主持人，他作的《九歌》是這種儀式上的祈禱詞。西藏密宗是宗教的活化石，保留了人類歷史的一個必然階段。
其實觀想時輪金剛雙身像時，要將金剛和明妃，都觀想成自己。自己是一對男女，所以非男非女。色情產生於男女的分別對立，此法取消分別，也就超越了情色。
金剛和明妃左邊的腳合踩著紅色的欲望之神，右邊的腳合踩著白色的恐怖之神。這兩個神都是印度教的神，世俗意義是表明佛法在印度教之上，秘密含義則是降服周身的氣血，血紅氣白。內在含義是降服恐懼和欲望。
時輪金剛的心咒為："嗡阿哄霍 -含恰瑪拉瓦喇呀
-哄呸，嗡 -雷- 律律-嚕嚕禮拉 -哄呸 "
毗修波摩朵明妃的心咒為："嗡 -菲穆 -毗修波摩朵
-哄呸"
前面講過觀想時，金剛和明妃構成的整體才是自己，所以念咒時要將金剛和明妃的咒連在一起念。
道家修煉講奇經八脈，密宗講三脈六輪，人體中央有左中右三脈，在頂部、眉間、喉部、胸部、肚臍、生殖器底部各有一個脈輪，如花瓣般張開。按照時輪金剛"
男女共成一身"的原則，三脈六輪也是金剛與明妃共同組成的
——"合脈合輪 "是時輪金剛法修法中的要點。
那麼時輪金剛法的手印是什麼？
金剛和明妃手裏拿的東西，就是手印。刀代表智慧的決斷力，杵代表金剛體——
這是世俗的說法，實際上觀想一個東西，就是在結手印了。所持之物，不但有象徵的表意，還是實際方法。
時輪金剛上段的四對白臂，右邊依次拿著輪、槍、杵、斧，左邊依次拿白海螺、鏡子、金剛鏈、佛教護法第一護法瑪哈嘎拉的頭；中段的四對紅臂，右邊依次拿著劍、鉤、鼓、錘，左邊依次拿著弓、索、寶石、白蓮花；下端的四對藍臂，右邊依次拿著金剛杵、刀、三叉戟、月形刀，左邊依次拿著鈴、盾、降魔杵、充滿血的人頭骨。
毗修波摩朵右邊手分別拿著刀、鉤、響鼓、念珠，左面拿著人頭骨、索、蓮花、寶石。共三十二個手印，足夠多了。
要觀想出所持之物，還有帶上持物之手。明妃手背為黃色，手心一面為粉紅。時輪金剛較複雜，手背有白紅藍的三組變化，每個手的大拇指是黃色，食指是白色，中指是紅色，無名指是藍色，小指是綠色。
還有更精細處，一根手指有三處指節，這三處指節從頂端依次是藍、紅、白色，並且手上戴寶石戒指，手腕戴金項鏈，閃閃發光。
時輪金剛多姿多彩，中國畫推崇黑白水墨，而中醫與密宗一樣，是講色彩的，《黃帝內經》說人體內有七十二色，認為顏色的力量不可思議。
以修法而論，時輪金剛是追光逐色的，而專修時輪金剛的覺囊卻有禪宗風骨。覺囊派以獨特的"
他空見"義理指導時輪金剛法的修煉，什麼是 "他空見
"？與清朝的漢月一門禪學一樣，都根據釋迦牟尼的開悟語：
"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
認為妄想執著可以空掉，而確有一個如來智慧德相在，所以覺囊派認為是他空，而不是我空。本位不空——
漢月一門將如來智慧德相形容為"此?? "，認為禪宗
"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指明的是此我，讓人見的是此我。
他空與此我，是一個意思的兩個說法。不過漢月一門遭雍正滅門，覺囊派遭五世達賴兼併，令人感慨，理論相同，境遇竟也相同。
我們自己的如來智慧德相不好見，可先看看時輪金剛的德相，從他的二十四臂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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