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素随想

爱情蔬食6:祖母的眼睛

 

文/樹的心

 
 

  不知是世界变了,还是我自己变了,或者是什么都在改变?去年一个平常的日子里,偶尔上街閒逛,在一处街角,发现有买小吃的。一辆用白铁皮做出的推车停在人行道上,车的正上面已经因为长期的烧烤,变得乌黑油亮。老板是一位中年妇女,显得有些疲惫,神情有些落寞。起先我没有注意,只是当我经过的那一瞬间,听道了她有气无力机械的问询:要”地捡皮”吗?烧烤的”地捡皮”。我本已走了过去的,听见这问询,忍不住回了头去,朝她那车上看。

  车上方那块铁板上,一些绿得发黑的东西被她用一把铁铲翻动着,散发出股刺鼻的气味。这气味里夹杂着水的腥味,勾起我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我转回去,来到她的车前。她抬起那双庸懒的眼看看我,变复垂下头颅去继续自己的工作。我问她,你刚才是喊的”地捡皮”吗?

  她并不再看我,只是平淡地回答:当然是。这东西能烤着吃?我疑惑地问到。她仰起脸,彷彿看一只奇怪的鸟般看着我说:怎么不能?什么都能烤着吃呢。我想看看她的”地捡皮”是什么样的,她將车内一个竹筐拉了出来,筐被一块已经开始发黑的白布罩着,掀开布,我终于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东西。是的,这还真的就是那种祖母告诉我的,叫 “地捡皮”的东西。是在我长大后方才知道,这是一种苔藓,只在春夏的雨后才会出现在靠水的原野里。小时侯,祖母常常会在雨后带领我们出去采摘,回家后做成汤或者羹给我们吃。

  看着她筐里那些湿漉漉颜色蛇暗的”地捡皮”,从车的铁板上散发出来的腥味一下子弥漫进了我的灵魂里!这东西的味道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滑腻腻的,闻着有些冲鼻,但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我曾在一个山区吃过一种叫“岩耳”的东西,后来在市面上能买到包装得很精美的,和它有些相仿。然而在那个年代,我之所以会吃那些东西,与现在很多人的理由完全不同。那时我吃那些东西,那些被今天的很多人称之为“绿色食品”,称之为“佳肴山珍”的东西,是因为那时没有更多别的东西可以吃。

  说到”地捡皮”这样东西,在今天回想来,其实还是有它独特的风味的。从野外捡回来后,你不能过多地去漂洗,因为它会被你洗成一团烂泥!你只能简单在清水里过一过,然后放在那晾晾。吃的时候可以做成汤,但最好是凉拌了,多放些大蒜和醋,要是喜欢吃辣椒的,就將干的朝天椒用油加上蘑菇炸了,直接浇在拌好了的”地捡皮”上。吃起来会有种独特的风味,有些糯,有些滑腻,但实在是很爽口。至于是否按现在的说法,有什么滋补?却一点也不知。就与那时很多人吃野菜一样,人们在那个年代吃这样一些东西,完全不是因为什么品位和健康,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我看着她在那机械地翻炒,看着本来绒浓的”地捡皮”渐渐缩小,变得干枯发黑。忽然想起在小时候,我和弟弟妹妹总喜欢说这些”地捡皮”是奶奶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叫呢?今天真的回想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奶奶总是爱那样眯着眼,无论是在刮风时,还是在下雨的时候,或是在她被炉灶飘出的烟糗的。还有奶奶的眼,即便是那样老了,还依旧有着浓密修长的睫毛。

  我不知该怎么办,默默掏出些零钱来,放在了面前这位妇女的车上。让她將她正在翻炒的那些”地捡皮”全给了我。她依然是沉默的,熟练为我將食物装在一只一次性的塑胶碗里,递给我。我接过来转身离开,在路上,用她给我的筷子將看上去不是很好看的”地捡皮”毫无感觉地放进嘴里咀嚼着。实在说,几乎是和记不起童年时的味道一样,当时的我在吃的时候一样不知道到底是种什么味道。但那种深深的颜色,还有那样地被枯萎了,捲曲了的形状,使我又彷彿看到了那些在下雨的日子里,打天的四方铺撒开去的绒绒的乌云,还有祖母疲惫时显得发黑的眼睛。

  后来的日子里,我吃过很多被人们称之为山珍的食品。其实仔细看去,那都是些曾经被饥饿的人们当作救命稻草的野菜。这些野菜真的并没有说的那么好吃,在我的感觉里,你就是將它们做成花一般,取上一个典雅无比的名字,也还是一样。该苦的苦,该涩的涩,该没有味道时依然没有味道。说到这,让我想起有道很有名的菜,那就是所谓的“叫花子鸡”。要是真是如传说的那样,是朱元璋在饿得不得了的时候吃过才被后来的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那我想今天的人也该去品尝一下饥饿的滋味,然后再能告诉他们,什么叫“美味佳肴”!

  祖母的眼睛从遥远的过去至今还是在看着我,那眼里有着发自内心的欣慰和喜悦。因为我今天不再会饿肚子,不再会于夜半醒来叫醒刚刚睡下操劳了一天的祖母,说自己饿。只是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和看见我吃得很香时那样露出幸福的微笑?所有的食物,我想并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美味与不堪入口的分别。都只因为一份心情,一份平静。你认为它是最美好的,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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