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後的北京植物園,遊人三三兩兩,波光靜謐著,瀲灩著。
我們沿著湖邊,輕輕悄悄地來到黃葉村,落葉在腳下發出簌簌的聲響。
黃葉村位於曹雪芹紀念館旁,是個茶館,也可以吃飯。
夏天來時,可以坐在露天的茅棚下,坐看湖光山色。每次,從臥佛寺出來,就在這個地方落腳。植物園,是個好的去處,除了寺廟、紀念館,還有熱帶植物館,以及梁啟超墓。殿堂廟宇,人文景觀,都在這裏,隨著四季輪轉,天光變換,安詳地共處。有時候,在這兒甚至可以呆上一整天。
這一天來,是為見一位剛剛下山的師父。據說師父深諳茶味。或許能將些疑問踟躕?卻。
其實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問題。對於我來說,沒解決的問題,即便是遇到開示,也常常會當面錯過。我害怕自己的習氣讓我錯過,讓我的耳根揀擇,讓我的意根曲解,即便是遇到善知識了,道理還是道理,煩惱還是煩惱。
我忐忑著,懷疑著,等待著。
一壺碧螺春端了上來。茶壺很大,為的是能分給眾人。茶倒出來,很淡。
師父來了。他朗聲笑,輕撣灰塵,只這麼眼光一巡,所有的人就都關切到了。
我想起曾經在暗夜經行時,悄悄寫給如師父的信。我在漫長的跋涉中提問,卻從不敢知道答案。不要回答我!不要讓我知道!甚至,有時候我這樣呼喊著。
我不為這塵世的任何事情動心和煩擾,卻唯獨不知道自己為何還在此地耽擱。我熱切地盼望著解脫,盼望著能夠通達生命的真相,能夠給沈淪在無邊無明裏的人們以援手,就像他們信任和抬舉不如實的我,竟也來向我訴苦,我深味著裏面的個中滋味,希望能夠不辜負他們,不辜負我來此世間唯一願意傾盡心力去做的事情。
問答開始了。
——你想離開此地,去哪裡?
我不敢回答。我曾經開玩笑,我自小命運多舛,雖不是大風大浪,卻也舉步維艱,若這天上掉餡餅,落在我腦袋上的也一定是鳥糞。我的福報不夠。聞苦見苦。故而出離心甚重。
——你理解的出離心是什麼?
我說,不敢說是出離心,應該是厭離心吧。
——師父笑了。想過修福嗎?
我搖頭。對我來說,見過苦,不再貪求福。我去拜佛,但凡捐資,唯有印經蓋廟,我會毫不猶豫地隨喜功德,讓更多的人得聞佛法甘露吧,而不是求子得子,求財得財!福田,于我何益?生活得順利富裕,又能怎樣?充裕殷實不過是過眼繁花,更是不堪一擊,不種也罷。
師父卻說,蘭若啊,修行在此地,你在哪裡,哪裡就是修行最好的所在啊。你還要去哪裡?你在此地碰到的問題,卻要去他處解決,可能嗎?你謙虛地說你是厭離心,不敢說出離心,可是你厭離的是什麼呢?是這個娑婆世界嗎?是令你厭倦的人或事嗎?
如果,你厭離的是這些,那麼真正的出離心你還沒有發起來啊。
能看到繁華後的衰敗,能預見燦爛後的平淡,對無常有清醒的認識,能不為兩邊所轉,這很重要。但這還不是最終的厭離。
我們的出離心,是要出離自己的習氣啊!
你有習氣嗎?
我愣住。
有的。師父。我不寬容。不見厭見者。躲閃輕浮貪婪欺騙虛榮的人和事。我唯有對此,易起嗔心,怒火中燒,恨鐵不成鋼,如同烈士。
因此而傷害,錯怪和束手無策。
因此不能自控嗔心,生起慈悲,生起觀照的智慧,被嗔毒所轉,不能自拔,苦不堪言。
因此也常常後悔不疊,無法補救又無法幫人。
大家都笑,為我那句“如同烈士”。的確如此,弱水三千,我卻頂雷霆之怒,數次在街頭與惡勢力堅決鬥爭,險惡情勢想起來頗有些後怕,但事到臨頭,卻常常逞匹夫之勇,如有神助,毫無恐懼。
仁者依舊微笑,嗔心要改,慢慢對症。不過,這種性格倒是好根基。再擴大一些。
我不敢說自己明白師父的深意,錄於此處,存證常參吧。
師父問起我們,是否持咒?是否常念《觀世音普門品》?是否懂得經咒憶念時的相應,是否知道積累善量,可以有力量順應萬境?
他告訴我們,理性的人要懂一點文學藝術,感性的人應懂一點邏輯思維,不要陷入自己的習氣,不要輕視實修,空談義理。那經文上的字句,常常被我們引用發揮,而被我們揀擇來的經文往往與我們自己相應,為我們所喜,甚或正是我們所本具有的美德,而被遺漏的忽略的,正是因了我們的習氣,無意或者故意地一帶而過。那才是我們需要找的藥。可是,習氣,微妙如纖發的習氣,在起心動念間影響了你的覺察力,變更了你的前進方向,使你在自滿當中繼續沈淪。
茶有些涼了。
我無數次地回想起那一日的光線。有些黯淡。但卻溫暖。落黃滿徑,溪水淙淙。我們在座六個人。各執己見。也有沈默的,只是在眼觀鼻,鼻觀心。據說後來沈默的人去了藏地。
就在恍惚中,六字真言,如同高山流水,自師父的唇齒之間吟哦而出!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那深沈的音色,穿越心魄的歌唱,登時令時空靜默,我竟淚意滂沱。
若在平時,人前落淚,該是多麼羞愧的事情啊。
而這一回,卻不能抑制奔湧情懷。
所有的問題都消失了,所有的聒噪都停止了。你所受的一切,所困擾的虛妄之災都在真言裏碎為微塵。觀世音菩薩無論何時,都在你的身旁,都在予你傾聽之姿,殷切地安撫你。
我倒忘記了來路。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嗡嘛呢叭咪吽...
如來有密意,就在唇齒間。有心咒流傳,有經文解說。
善男信女去修福田,不求解脫。只落得個在信中迷。
自詡智者去修思辨,不種福田。也落得個在信中狂。
讓我們聽一聽觀世音菩薩的吟哦吧。那是柔軟而堅韌的大悲之聲啊。
讓我們真正地懂得福慧雙修,悲智雙運的深刻內涵吧!
不求解脫,終日為私利求神拜佛,殊不知離道已萬裡,哪個菩薩會縱容為惡,滿足私欲?
不種福田,沒有修慧機緣,緣何解脫?!苦尚不堪言傳,招架之力微弱,食不果腹,沒有上路資糧,沒有體恤眾生的悲心,沒有護持三寶的願力,緣何修慧?!
且來飲這一杯茶吧。
槳聲燈影,漂泊孤舟。只因為沒有上岸。
茶味雖淡,茶意卻深。
我能不自欺,不空落口頭禪,不謀虛榮麼?
我能不輕視福田,不逃避實踐,不沾沾自喜所知障麼?
我能不倚重金剛杵,不滋生傲慢心,不以苦難成果為功德??
唯有回顧,方能恍然:那一日的黃葉村問答,卻是一生都喝不盡的茶。
如瑞法師,1957年生于山西省太原市,于太原師範大學外語系畢業後,曾在太原七中任
教。後于北師大中文院進修研究生。1984年出家,為當代律宗大德通願法師、隆蓮法師
的弟子。
1991年如瑞、妙音兩位法師創辦中國五台山尼眾律學院(普壽寺)。學院學修並重,清
規整肅,是中國佛教道風的典範,是培養尼眾僧才的搖籃。
現任中國佛教協會副秘書長,山西省五台山普壽寺尼眾佛學院院長。
法師的教學理念是:根據新時代對僧伽教育的新要求,立足于普壽寺的實際情況,規劃
了“三加一”僧伽教育工程:“三”是指三個組織:普壽寺、大乘寺、菩提愛心協會﹔“一”是指愛心協會承辦的一個慈善事業——清泰老人贍養園。此工程的總體框架是:
五台山普壽寺——修道基地﹔榆次大乘寺(普壽寺的下院)——教育基地﹔菩提愛心協會——佛法弘揚基地﹔清泰安養園——愛心協會承辦的慈善事業(養老院)。普壽寺
:http://www.pushousi.net/
寬見法師1972年出生于廣東,出家前曾就讀于陝西省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計算機科學與工程系,獲本科學士學位。大學期間與佛教結下甚深佛緣,後毅然舍俗,在陝西省長安興教寺上常下明老和尚座下剃度出家。
寬見法師于1998年在廣東南華寺從上佛下源老和尚、上一下誠老和尚、上昌下明老和尚、上能下行老和尚受三壇具足大戒。1999年9月考入中國佛學院(THE
BUDDHIST ACADEMY OF CHINA)學習。2000年7月作為佛教界學僧的唯一代表參加全國學生聯合會第二十三次代表大會。2002年12月15日,作為中國佛牙護法團成員之一,護送國寶聖物靈光寺佛牙舍利赴泰國朝奉,為期31天取得圓滿成功。
2003年7月作為中國佛學院天台宗研究生繼續深造,並于2006年7月學成畢業。
寬見法師學修並重,常在各地為群眾講經說法。2005年初法師與安徽廣德結緣,發願重興千年古剎靈山寺,建修行道場,並出任靈山寺住持。2006年初,被選舉為安徽省廣德縣佛教協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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