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妳很可愛哦！”ICQ上他的小信封一直閃，我看了總是會微笑。

　　每天晚上我們都會瞎聊一陣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那時候我常常想著這是一種怎樣的關係。我和他是陌生的，因為他是圓是扁我都不曉得。我只知道他香港出生，美國長大，住洛杉磯，飛行學院的學生。但我和他又是靠近的，因為他開心不開心都會和我講。他還總是喚我丫頭，然后打出【摸摸丫頭的大頭】的字樣。

“我二十三歲了，”有天他說，“不然你叫我大哥？”
“又不是拍武俠小說，難不成你叫我小師妹？”
“那叫我小羅好了，親切點。”

　　他常常說我太好騙了，世界不是那麼美好，我要提高警惕。“千萬千萬不要相信網路上的人。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姓名住址還有照片，知道嗎？”

　　我很聽話，所以我沒有告訴他我的任何資料。下線後我們也像斷線的風箏，各自飛翔在兩個天空。連上網路的那刻我們又驟然扣在一起了，說說笑笑，彷彿大家很熟。

“丫頭，今晚吃什麼了？”
“芹菜，豆乾，香菇，白飯。”
“怎麼都是素的。”
“我吃素啊。”
“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為了迎合男人而改變自己。”他忽然很激動，“小女人，小小年紀就這樣委屈自己，勉強自己做一些事情，只為了討好臭男人，以後一定受傷害。”
“你在說什麼呀？莫名其妙。”
“你不是因為我吃素所以也開始吃素嗎？”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你少臭美了。我吃素很久了，哪可能是因為你啊？”
“真的假的？丫頭你真的吃素的？不是因為我？”
“你也吃素嗎？”
“是啊！我吃素很久了，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

　　小羅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一套一套的理論，也常常恥笑旁人是俗人。送玫瑰是俗，送紅玫瑰更俗，要送就要送郁金香；開船追女人是俗，開車追女人更俗，要開就要開飛機；以此類推，喜愛吃肉是俗，喜愛吃海鮮更俗，要吃就要吃素。

“吃素的人才是走在時代尖端的人。”小羅說，“我鄙視那些食肉動物。”

　　他的理論是，牛吃草，我們再吃牛，繞了一大圈，還不如直接吃草。這樣對環境好，也對牛好。他還說，只有俗人才會巴巴地跑去五星級飯店吃海鮮，有頭腦的人，都有健康意識，只對鮮果素菜有興趣。

“你也太憤世嫉俗了。” 我忍不住潑他冷水。
“丫頭妳應該高興的。”他呵呵笑，“我能看上妳說明妳很脫俗。”

　　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但有天我上網再也看不到他丟來的小信封時，我開始懊惱太聽他的話，弄得現在沒有他的任何資料，他也沒有我的任何資料。人海茫茫，網際更茫茫，何處尋找呢。

　　幾年後，閑來沒事登入了HOTMAIL查信，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靜靜的躺在那邊等我拆開。我點下那個信封的小圖案，心情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丫頭！這是我的即時通帳號，記得加我呀，還有，生日快樂！老羅。”

　　我看著他的名字忽然眼眶就濕了。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他看著我的照片沉默了好幾分鐘，“丫頭，我果然沒說錯，妳和我想像中的相差不遠。”

“你卻差遠了，眼袋皺紋一大把。”
“小羅變老羅了，”他笑，“丫頭何時去網上也認識一個念高中的傻小子？”
“原來那時候我在你心中除了傻沒別的了啊？”
“其實是有的。”他忽然變嚴肅了，“妳很純真，太純太真了，我總怕成人的世界會傷害妳。那時候總希望妳不要長大，一直快快樂樂的。”
“但人始終是會長大的呀。”
“但妳還是保留了那份真，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會是那樣的。”

　　老羅向我訴說著飛行員的生活。我聽得入迷。

“飛機起飛後，一切都不是人為所能控制的了。但生命本來就如此了不是嗎？我們以為自己可以主宰命運，但命運之手始終操控著大局。”
“起飛降落兩點之外，其實飛哪裡都一樣，雲總是雲，風總是風。每架飛機總是會有降落的一天，不管以什麼方式。”
“大家都抱怨飛機餐難吃，麵包太硬肉太難啃，改天有機會我一定要開一臺全機只供素食的航班，然後起飛降落時大家一起念經祈禱平安。”

　　後來的好幾個月，我都努力打工，只為了存夠錢去買一套模擬飛行的遊戲，然後送給他當生日禮物。

　　他卻不領情。“我都開飛機了，哪還用得到虛擬的。聽話，女人不要花太多錢在男人身上。”

“可是我想送你呀。我存得差不多了。”

“存夠了買東西送自己比較好。”他莫名的似乎生氣了。“這件事情我們不討論。”

　　我想他是真的生氣了，因為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在網上看到他。我卻沒有很難過。我總是覺得我們會再見面的。我想我已經被迫的習慣了不去問他太多，只是默默的等他回來找我，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某天，收到一張明信片，希臘的天空很藍。

　　再之後，我從明信片上看見了意大利的咖啡，香港的維多利亞港，巴黎的聖母院。他的字跡總是很倉促，草草的勾了幾筆，草草的貼了郵票，彷彿多放一些心思，明信片就承載不動了。

　　這些年，每次去坐飛機我都猜想著駕駛員會不會是我認識的，每次抬頭看見機翼飛過我都希望大家平安，我一直靜靜地等著，就像老羅之前說的，就算機會渺茫，也不要放棄夢想。

“丫頭，好久不見了？一切如故否？”

　　有天在夢裡，打開了這封信，老羅的字跳入眼前，我恍然失神。多久沒聯絡了，五年？七年？還是更久？老羅，你的小丫頭如今真的長大了，去了一些地方，經歷了一些事，受了一些傷，吃了一些苦，懂得了一些你可能不忍心我去懂得的道理，但我還是努力地保留了一些東西，我知道那些是你喜歡看到的。

　　我一直在吃素。一直沒有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