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後,忽然看見路旁的草叢裡匍匐著幾條苦瓜。那土在太陽的照射下幾近乾巴。縱橫交錯的裂口看得出,這是荒地。不遠處,有人在壘磚造房。原來這裡住的居民已經搬遷了。自然也沒人照顧這些花花草草了。
最近常讀梅特林克的《花的智慧》。書中的開始便說道:「盡管有些植物和花可能會表現笨拙或遭遇不幸,但沒有一棵植物、一朵花兒,會一無智慧和靈性。所有花卉樹木都力行完成它們的使命,無不以無窮繁衍自身特有生存形態的方式雄心勃勃地蔓延、征服這個星球的表面。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由於存在土壤這個律條,它們必須克服比動物繁衍更大的困難。」
如此想著,便仔細地瞧著那苦瓜。瘦弱的苦瓜是很漂亮的蛋青色,這種顏色乾淨又清爽。它的頭戴著一朵小黃花,伸著的脖子又細又長地搖晃著。風一吹,似乎就能落下,但那藤卻分明堅實無比。
那苦瓜絕對是她的母親或是姐妹被人掏空了身軀,將鮮紅的籽隨意一拋,落在這荒地長成的。最初的開始,它先長成比草還矮小的幼芽。它的根開始漫長的探索,沒有穩定的水源,沒有支撐點,還有遍地的青草與它爭奪土地。偶爾路過的蜜蜂,偶爾下了一場大雨,偶爾不遠處還有一些爬牆虎。只要有這些偶然就足夠撐到它長大。
這個夏天因為苦瓜,變得有點苦。也不知是什麼緣故,每天吃的就是苦瓜、苦瓜。但說來也怪,怎麼越吃飯倒越是迷上了那種由濃漸淡的苦味?於是每天翻著法子做。苦瓜炒芹菜、苦瓜炒香乾、苦瓜炒豆豉、苦瓜炒辣椒、最熱的時候便將苦瓜切片,涼拌著吃。時光越熱,越渴望吃苦瓜。
苦瓜以味得名,苦字不好聽,粵人又喚做涼瓜。苦瓜形如瘤狀突起,又稱癩瓜﹔瓜面起皺紋,似荔枝,遂又稱錦荔枝。「黃蕤翠葉,籬畔風來香引蝶,結實離離,小字新偷錦荔枝。但求形肖,未必當他妃子笑。藤蔓瓜瓤,豈是閩南十八娘。」這是清葉申薌筆下的苦瓜。古人總是顯得比我們要浪漫些,任什東西,只要有些許好,就會被他們描寫的像世奇妙珍般的。不過我總懷疑這古時的苦瓜大小該是和現代有區別的。詩人如此想像。農人未必如此說。
苦瓜性喜溫暖,耐熱不耐寒。吃起來苦,卻是大涼性之物。《滇南本草》雲:「治丹火毒氣,疔惡瘡結毒,或遍身已成芝麻疔瘡疼難忍。瀉六經實火、清暑、益氣、止渴。」說白了,就是清涼解毒之物。
還說苦瓜「有君子之德,有君子之功。」因它有一種「不傳己苦與他物」的特點,就是與任何菜如魚、肉等同炒同煮,絕不會把苦味傳給對方,所以有人譽之為「君子菜」。
小佷女不喜吃苦瓜。
我勸誘她:「吃苦瓜,任你如何玩得汗流,不會長痱子。」
小佷女搖頭:「我媽有痱子粉。」
再誘:「吃苦瓜可以變得聰明。期考成績一定好!」
小佷女懷疑的目光看著我:「你騙人。」
沒騙你。不是有句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人上人,是最聰明的。就是頭幾名的人。」
小佷女低頭想了想,舉筷奔向苦瓜。想看即將落筷,心中暗喜。
筷子忽地轉向長豆角。口中爍爍而說:「苦瓜裡有紅辣椒,辣!我吃不了。」
好一條狡猾魚兒。
母親吃了一口嘆道:「現在的苦瓜一點也不苦了。」
我笑道:「因為我們都長大了,不會逃避苦了。」
朋友說:「人生最大的悲哀是,你明明已經看透了生活的苦,卻不得不活著!」
比之生活的苦,苦瓜一點也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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