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許多來自西方國家的同事們熱愛港式飲茶，並給了個好聽又好記的名字，Yum Cha。Yum在英文裡面包含了「美味」的意思。不得不贊嘆語言的奇妙，以及感謝外國朋友們對中華料理的喜愛。

　　在北美，飲茶的另一個別名是Dim Sum，也就是點心。之前在溫哥華工作的時候，常常被邀請去Dim Sum。有一次，某位歐洲同事問我，「妳知道Dim Sum是甚麼意思嘛？」

　　毫無美感又缺乏浪漫的我，如實告訴他，「好像是戳心的意思，poke your heart。」

　　他聽了臉上三條線，「應該是touch your heart，感動妳的心吧？」

　　我歪頭想了想，為自己的破爛翻譯水準感到深深的汗顏。

　　這天公司一位印度同事生日，中午大家一起約去Yum Cha，我一如往常的坐在桌前湊人數湊熱鬧，點的菜除了燙青菜淋醬油，就是素餃素包素春卷。進餐到一半時，身邊的同事問我，

　　「妳是不是被一堆動物內臟嚇到了啊？」他指指桌上的鳳爪，「還是賣相太恐怖？」

我微微笑了一下，「我吃素呢！」

「中國人不是都說，只要是背脊朝天的動物都可以放上餐桌嘛？」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笑說，「也有例外的。」

「我兒子應該會喜歡妳。」他說，「他也吃素呢！」

「是嘛？」我驚訝了一下，「那多好！」

「我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同事嘆了口氣，「他才十二歲，身體發育的階段，我怕他營養不夠呢！」

「十二歲已經是小大人了。」我安慰他，「尊重他的決定比較好。」

「他應該會很高興認識妳。」同事看著我盤中一堆綠色笑了笑，「他覺得全世界都在反對他，感覺很孤獨，妳會是他的好同伴。」

「有機會介紹我們認識吧。」我點頭，深深地瞭解那種無法用言語解釋的寂寞感。

　　長久以來我總覺得自己是站在人群邊緣的那個，不是鶴立雞群，也不是孤芳自賞，只是一種淡淡的，被接受但不被認同的寂寞常常圍繞著我。每次社交活動，看著身邊的朋友以及餐廳的廚房特意為我的飲食要求而大費周章，我都覺得心裡很過意不去。有幾次，比較熟的朋友直接很坦白的告訴我，

「和妳一起吃飯總覺得吃不飽。能夠看到妳，很高興是沒錯，但每次看妳吃幾片葉子我都覺得心酸，因此自己也不敢吃太多，多吃幾口就好像很對不起妳，太讓妳委屈了。我看我們下次分開吃飯，約見面直接吃甜點喝東西算了。」

一語道破很多人的心聲。

聖誕節晚宴可以攜帶家眷，同事在喧嚷的人群中拍了我的肩，

「這是麥克，」他說，「我那十二歲就吃素的兒子。」

「妳好啊！」我看著眼前這個金髮鼻眼，長得比我還高的小男生，開心的笑了。

「我就知道妳笑起來會很好看。」麥克一本正經的說，「我果然沒猜錯。」

「怎麼說？」我很有興趣。

「吃肉的人啊，臉上都會泛著一層肉氣呢！」他說完偷偷看了一眼他爸爸，「就額頭黃黃黑黑沉沉的，臉頰也黃黃黑黑沉沉的。」

「那吃素呢？」

「吃素的人就很清澈啊，妳甚麼時候見到一顆青菜無緣無故冒油出來了？」

我聽了大笑。「你的觀察還真獨到啊。」

「尤其吃牛肉的人啊，笑的時候都好像在噴血，滿口腥味。」

我很認同的點頭。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妳也這麼認為嘛？終於有人聽懂我說甚麼了，大家都覺得我想太多，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斷斷續續地，我分享著自己這些年的素食旅程。

「妳也十幾歲就吃素啊？」他有些激動，「甚麼？妳還要自己煮給自己吃？」

「所以妳比較幸運啊，至少妳媽媽還會特意為妳另外多煮幾道素食。」

「我還以為家裡人沒有誰支持我呢！」他的語氣有些沮喪，「朋友們也當我是怪胎！」

「吃素並不會讓你變成怪物啊！」我嘗試著勸他，「你的親人朋友都支持你的，他們只是擔心你的營養而已。」

「那我該怎麼辦？」

「證明給他們看，吃素是健康的。」我喝了口杯中的蘋果汁，「你也不用刻意地孤立自己，甚至去看不起吃肉的人。畢竟飲食習慣是各人的選擇。喜歡吃蘋果的人沒必要去歧視喜歡吃橘子的人吧？同樣道理。」

麥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開始吃素的？」 我很好奇。

「我很喜歡吃雞翅膀。」他忽然不好意思的笑了，「之前每天都吵著要媽媽炸雞翅膀給我。有天媽媽煩了，說我吃雞翅膀吃上癮，無法控制自己的食慾。」

「然後呢？」 我問

「然後我一氣之下就告訴她不用炸給我吃了啊。」當時一定生了很大的氣，現在說起他都提高了聲音，「不但不用給我吃雞，我所有的肉都全部戒掉。我要證明給大家看，我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慾望的。」

「看來你很成功。」

「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啊，還打賭說我撐不了三天。後來我堅持到現在都快一年了，每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呢。」

「那有甚麼收獲嘛？」我其實期待聽到的答案是，精神比較好，思想比較容易集中，諸如此類的正面答覆。

「有！當然有！」他嘿嘿笑了兩聲，「打賭的錢，每人輸我五十塊，我賺到三百多去買了一組電子鼓，吵到我媽經常威脅說晚上不讓我吃飯。」

聽了實在讓我跌眼鏡。天啊。

「認識妳真好。」麥克是由衷的，「我看到希望了。希望我到妳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茹素者。」

且慢，甚麼叫「到了我這個年紀」。本人現在很老嘛？要叫我阿姨了嘛？我感到心啪的一下被箭射中，裂開後蔓延到臉上成了皺紋。

麥克搖著手趕快解釋，「我的意思說，雖然妳很老，但妳看起來很年輕，我希望能和妳一樣。」

一百枝箭了。

「我只是想謝謝妳啦。」麥克似乎開始手心冒汗了，「有個人可以讓我借鏡當作參考，我更加有信心自己可以做個快樂的食素人，很多年都不改變也不後悔。」

終於好聽點了。我呼一口氣。

「不過我怕吃素會長不高啊。」麥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尤其看妳發育了這麼久還是比我矮，真讓我忍不住擔心。」

我拔下胸口那一萬枝箭，虛弱地說，「沒關係，我借健康素食書給你，均衡攝取營養後，你就可以進NBA打籃球了。」

臭小子，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