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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點

黃梅梔子香

 

文:程然
版權/蕃茄小屋

 

 一次開始跑江湖,是在05年的初夏。江湖是江西湖南的簡稱,之所以有“跑江湖”的說法,是佛法興盛的時候,江西湖南有許多禪宗叢林,學法的師父們在此二地來回奔返而得名。我想著要去虛雲老和尚的真如禪寺看看,也想拜謁廬山腳下的東林寺,西林寺,而入住九江,一江之隔,江北就是湖北黃梅。

  黃梅很有名。有禪宗的四祖寺和五祖寺。六祖慧能舂米寫偈子的地方就在五祖寺。而近代作家廢名亦是黃梅人。火車由北向南開的時候,路過九江長江大橋,路過黃梅,我心裡就念著這裡了。
晚上在江邊散步,看著夕陽在壯闊的江面上緩緩落下,那對岸的星星點點,可就是黃梅人家?

  及至真正啟程,才知道路程並不近。那隔江相望的並非黃梅縣城,而是黃梅的一個鎮。過了九江長江大橋後,車行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黃梅縣。一路上汽車、三輪蹦蹦,二輪摩托和“11路 車子”(步行)交替,才上得五祖寺所在的山巔。而四祖寺與五祖寺並不在一處,它們在黃梅的兩個相反方向。雖是初夏,當空的卻也是烈日,汗流浹背,遙想當年 那些熱忱的求法者,也曾在這烈日下流汗奔勞吧。那個時候的交通工具可沒現在這麼發達,要在江湖上行走,只有兩個腳板做勞力。


  坐摩托在路上疾馳的時候,身邊蓮葉田田,初始只是驚歎她們的溫婉美麗,到後來驚歎的是荷花的規模。我叫停了摩托,蹲在路邊拍照。有農人看見我的興奮,笑 了。我知道,在我眼裡表法純正的荷花,在農民兄弟手上,就是莊稼。那些蓮子,蓮藕,既是糧食也是藥品,形而上的表法,與形而下的價值,都是讓人歡喜的。據 說在黃梅,規模最大的有一千畝荷花湖。微風扶搖,那該是怎樣的一幅美景啊。

  平坦的馬路逐漸開始爬坡,逶迤,荷花在山下,和風繞山梁,拜摩托之力,我很快就來到了五祖寺的山門外。或許是我的清晨都用來趕路,到達寺廟的時間幾乎都在酷暑晌午,遊客在晌午時分稀少,而師父們大多正在午休。庭院寧靜空闊,讓我的汗珠顯得如此魯莽。

  這就是建于唐永徽五年(654年)的湖北黃梅五祖禪寺了,中國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的道場,也是六祖慧能得法受衣缽之聖地。第一重門是天王殿,殿上方刻有敕建“真慧禪寺”的字樣。實際上五祖寺在弘忍大師建廟時,叫做東山寺。後來為紀念五祖,被人稱作了五祖寺。

   天王殿后面的建築別具風格——主殿和地藏殿、觀音殿連為一體,並排而立,遠看蔚為壯觀。與別處不同,在這些菩薩殿堂中,還有一座聖母殿,供奉的是弘忍大師 的母親周夫人。這裡面有個故事,相傳破頭山有一位種松老者對四祖道信很是仰慕,想拜師於他,出家修行,道信說他年老,出家無用,要他以待來世。後來道信去 黃梅,路遇一個小孩子,四祖便問小兒何姓,不料那孩子卻回答說:“性即有,非常性”。四祖再問,孩子便說“是佛性”,再三問,更言“性空,故無”。道信很 是驚奇,以神通看他,才知道這小兒就是種松老人轉世。

   原來,種松的老者求法不成後,在河邊遇到一個浣洗衣服的女子,老人便向她“借宿”,女孩不知何意,說“要問父母”,老人又說“你答應一聲即可”,這女子就 稀裡糊塗答應了。老人隨即死于河邊,魂魄投胎於這女子。幾個月後,無故有孕的女子令其父母難堪,以為她敗壞門風,將這無辜的母親趕出了家門。女子生育後,攜子流浪,乞討為生,後來四祖遇到的這個孩子即是女子生的兒子。四祖觀察到前因後果,求孩子的母親允以出家,施剃度後,賜小孩子法名為弘忍,待其長成並付衣缽,是為五祖來歷。五祖本是在西山受法,為了奉養母親,他到東山建寺,那一年是西元654年。

   母親為生養他備受非議,他為盡孝報恩為母建寺,成就了史上一段佳話。

   我認真地拜了拜。母親給我們血肉之身,讓我們開展一番活潑潑的生命,在這生命的道途之中,我們遇到了佛法,有幸開啟回歸法身的新路,我願這新路也分享給母親們,回報她們的恩德,讓母子的情緣再擴展,成為道友的法緣,成為永不失散的蓮花同修之緣。

   從主殿群落往後院走,是弘忍大師的真身殿。真身殿外面的結構是新建的,而內裡卻是古廟。一牆之隔,五祖弘忍的真身塔在牆內安立。我安靜地禮拜,守廟的老和尚看得歡喜,對我說願意開塔門讓我進去拜。嗯,那一刻,我心裡湧出熟悉的感覺:仿佛在江南拜謁觀音道場,一路上有人指引。

   沒有通行證,沒有介紹信,沒有熟人朋友引薦,只有這一顆摯誠的心。帶著它上路,相應的人都能看得見。

——從哪裡來啊?
——北京。
——那麼遠啊,是來拜佛的?
——是啊,專程拜佛。
這是一路上我經驗最多的問答。
這份誠懇,讓我和同修得到更多的指點。

  真身殿外,是一個回廊。在此回廊的牆壁上,神秀慧能曾分別寫下了膾炙人口的禪偈。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常拂拭,莫使惹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神秀的漸修,勤勉,精進;慧能的頓悟,直截,智慧,開了頓漸兩個法門,讓人有入手處,有落力點,有參照物。

  舊時庭院早已毀壞,法師偈語也遍尋不見。如今在原址上重建的,是人們的想像和紀念。五祖寺自建廟以來,幾經劫火,最興盛時有殿堂六百餘間,最衰落時只有十二個空屋矗立。

   站在這片興廢流轉的土地上,我彷彿聽見那嶺南的樵夫落地有聲的回答。

   他因聽聞《金剛經》裡“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開悟,千里迢迢來到黃梅五祖座下證法。弘忍當頭喝問“從何處來,來為何事”,那樵夫慧能答道:“從嶺南來,來此作佛”!

五祖遂笑,“嶺南人無佛性”,不料慧能卻說“人有南北,佛性豈有南北”?!

一句話,彰顯大器。
再看《六祖壇經》,更有言說:
東方人造惡,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惡,念佛求生何國?!
真如法性裡一法不立,所有虛妄誤執,統統粉碎。

  五祖見他如此利根,恐人加害妒嫉,便發他去了米房舂米……“慧能舂米處”,一塊嶄新的木牌標識,豎立在磚木工地中。這些新跡,是為了紀念那個後來劍出於鞘,彪炳禪宗史的另類祖師。而古物不存,只能在心裡默默溫故。

   空無一人的大殿裡,炎熱的夏在屋外,清涼安隱的佛像在殿內端坐,我禮佛三拜,退守一邊,突然聞得一陣幽香暗暗飄送。尋香而覓,看見經架下的梔子花,三朵,盛開,溫潤潔白。那經文是《金剛經》,另一部禪宗至為重要的經典,字字句句掃蕩妄想。

我著實地被觸動了一下子。
是什麼人,這麼靜,這麼有心,將這花兒供在經前呢?